潘建华｜《红楼梦》详注（第二十三回）

《红楼梦》详注（第二十三回）

 西厢记妙词通戏语 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

潘建华

话说贾元春自那日幸大不雅园回宫去后，便命将那日系数的题咏，命探春轮换抄录和洽（适宜。），我方编次（编排次第。次：规则。），叙其优劣，又命在大不雅园勒石（在石碑上刻字。勒：刻。），为千古风骚雅事（细密而多情性的事。）。因此，贾政命东说念主各处取舍精工名匠，在大不雅园磨石镌（刻。）字，贾珍指点蓉、萍等管工（在工地监督。）。因贾蔷又处分着文臣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（戏曲演员上演时用的服装说念具。）等事，不大得便，因此贾珍又将贾菖、贾菱唤来管工。一日，汤蜡钉朱（刻碑时的两说念工序。将熔化了的洋蜡涂在用朱笔写好的笔墨上，以免镌刻时将朱色擦掉，叫“烫蜡”；石匠按朱色碑笔墨迹进行镌刻，叫“钉朱”。），动起手来。这也不在话下。且说阿谁玉皇庙（大不雅园中的说念不雅。玉皇：也称“玉帝”或“玉皇大帝”。玄教祀奉的地位最高、权利最大的天使。据称原为光严妙乐国王子，后断念王位，学说念羽化。）并达摩庵（大不雅园中的寺庙。达摩：菩提达摩的简称，天竺高僧，于南朝梁时来到中国，后止于嵩山少林寺，面壁九年而化。达摩是中国释教禅宗的首创东说念主。）两处，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（小头陀。）并十二个小羽士，如今挪出大不雅园来，贾政正想发（分，送。）到各庙去分住。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，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男儿管管，也好弄些银钱使用，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，便坐肩舆来求凤姐。凤姐因见她素日不大装疯卖傻（气壮如牛，摆款儿。）的，便依允了，想了几句话便回王夫东说念主说：“这些小头陀、羽士万不可应酬（使离去。）到别处去，一时娘娘（这里指元妃。）出来就要承应（奉侍、伺候。）。倘或散了，若再用时，然而又费劲。依我的主意，不如将他们竟送到我们家庙（祖庙，宗祠。古时有官爵者才能建家庙，当作祭祀祖宗的时势。）里铁槛寺去，月间（每个月。）不外派一个东说念主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结束。说声用，走去叫来，少量儿不费劲呢。”王夫东说念主听了，便商之于贾政。贾政听了笑说念：“倒是指示了我，便是这样。”即时（坐窝。）唤贾琏来。    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，一闻呼叫，不知何事，放下饭便走。凤姐一把拉住，笑说念：“你且站住，听我话语。淌若别的事我不管，淌若为小头陀们的事，好赖（岂论如何。）依我这样着。”如斯这般（古代口语演义中的套语，用以替代概略大段的报告。）教了一套话。贾琏笑说念：“我不知说念，你有技术（颖慧，有能耐。）你说去。”风姐听了，把头一梗（gěng，挺直。），把筷子一放，腮上似笑不笑地瞅着贾琏说念：“你当真的，照旧玩话（戏言，开打趣的话。）？”贾琏笑说念：“西廊下（指贾府西侧的胡衕。自隋唐以来，府第、衙署、寺庙这一类多院落的大建造群，四周皆以廊庑围绕，沿回廊两侧之街巷则称东、西廊下。）五嫂子的男儿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，要个事情管管。我依了，叫他等着。好容易（很抑止易。）出来这件事，你又夺了去。”凤姐儿笑说念：“你宽心。园子东北角子上，娘娘说了，还叫多多地种松柏树，楼下面还叫种些花卉。等这件事出来，我管保叫芸儿管这件工程。”贾琏说念：“果这样也驱散。仅仅昨儿晚上，我不外是要改个样儿（换个名堂。），你就扭手扭脚（暗示不依从的格局。）的。”凤姐儿听了，嗤地一声笑了，向贾琏啐了一口，低下头便吃饭。    贾琏如故笑着去了，到了前边见了贾政，竟然是小头陀一事。贾琏便依了凤姐主意，说说念：“如今看来，芹儿倒大地面长进了，这件事竟交予他去管办。横竖（归正。）照在里头的规例（老例惯例。），每月叫芹儿支领便是了。”贾政原不大表面（侵略。）这些事，听贾琏如斯说，便如斯依了。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儿，凤姐即命东说念主去告诉了周氏。贾芹便来见贾琏佳偶两个，感谢不尽。风姐又作情（作念情面。）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，叫他写了领字（领条，领票。），贾琏批票（在银财帛物支取单子上写明数字。）画了押（画押：旧指在晓示、合同或口供等上头签名、按指印或画“十”字，暗示招供。），登时（随即，坐窝。）发了对牌（支取钱物的字据，往往用竹木制成。）出去。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（以物质、财帛等给东说念主而供其所需。给：jǐ。）来，白茫茫（刻画银子好多且白得夺目。）二三百两。贾芹唾手拈（用手指夹起。）一块，撂与（扔给。撂：liào。）掌平（这里指认真用天平称银钱的东说念主。）的东说念主，叫他们吃茶罢。于是命小厮拿回家，与母亲征询。登时雇了呐喊驴（指公驴。），我方骑上，又雇了几辆车，至荣国府角门，唤出二十四个东说念主来，坐上车，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。当下无话。           如今且说贾元春，因在宫中自编大不雅园题咏之后，忽想起那大不雅园中景致，我方幸过之后，贾政必定敬谨（恭敬。）禁闭（封闭加锁。），不敢使东说念主进去扰攘，岂不稀薄（荒僻，冷清。）。况家中现存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，何不命她们进去居住，也不使佳东说念主侘傺（刻画贾府的姐妹们因为不成住进大不雅园而感到失望。侘傺：孤立，纷扰。），花柳无颜（刻画花开柳败，无东说念主赏玩。无颜：莫得光线。）。却又料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，不比别的兄弟，若不命他进去，或许他冷清了，一时不大畅快，难免贾母、王夫东说念主愁虑，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。想毕，遂射中官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说念谕（谕旨。），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，不可禁约（戒指。）封锢（封闭。），命宝玉仍随进去念书。    贾政、王夫东说念主接了这谕，待夏守忠去后，便往返明贾母，遣东说念主进去各处打理打扫，安装帘幔床帐。别东说念主听了还自犹可（这里是还不错经受的风趣。），惟宝玉听了这谕，喜得无关大局（刻画相等茂盛而不知该若何好。）。正和贾母盘算（磋议。），要这个，弄阿谁，忽见丫鬟来说：“老爷叫宝玉。”宝玉听了，好似打了个焦雷（好天响起的雷声。），登时扫去兴头（意思。），脸上转了热枕（热枕。），便拉着贾母扭得好似扭股儿糖（譬如小孩儿撒娇扭起程子的姿态。），杀死（这里是拚命、抵死的风趣。）不敢去。贾母只得安危他说念：“好宝贝，你只管去，有我呢，他不敢憋闷了你。而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。想是娘娘（指元妃。）叫你进去住，他吩咐你几句，不外不教你在里头顽皮。他说什么，你只好生（好好地。）表露着便是了。”一面安危，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，吩咐：“好生带了宝玉去，别叫他老子唬着他。”老嬷嬷表露了。    宝玉只得前去，一步挪不了三寸（刻画专诚疲塌，不肯赶赴。），蹭（慢吞吞地搬动脚步。）到这边来。可巧贾政在王夫东说念主房中征询事情，金钏儿、彩云、彩霞、绣鸾、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下面站着呢，一见宝玉来，都抿着嘴笑。金钏一把拉住宝玉，偷偷地笑说念：“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（这里指带有香味的胭脂。），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？”彩云一把推开金钏，笑说念：“东说念主家正心里抗击静（不高兴，不酣畅。），你还奚落（朝笑。）他。趁这会子可爱，快进去罢。”宝玉只得挨（缓缓联络。）进门去。原来贾政和王夫东说念主都在里间呢。赵姨娘打起帘子，宝玉躬身（俯屈形体，以示恭敬。）进去。只见贾政和王夫东说念主对面坐在炕上话语，地下一行（一排。）椅子，迎春、探春、惜春、贾环四个东说念主都坐在那里。一见他进来，惟有探春和惜春、贾环站了起来。

贾政一举目，见宝玉站在跟前，神彩超逸（刻画神气活现，英俊脱俗。），秀色夺东说念主（清秀的面孔光彩夺目，引东说念主谨防。），望望贾环，东说念主物委琐（刻画姿首粗拙不胜。），活动荒疏（虚夸、猖獗。），忽又想起贾珠来，再望望王夫东说念主只好这一个亲生的男儿，素爱如珍，我方的髯毛将已煞白（灰白。）：因这几件上，把素日嫌恶、贬责（处罚。）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。半晌说说念：“娘娘吩咐说，你日日外头嬉游（嬉戏游玩。），渐次（逐步。）疏懒（懒散。），如今叫禁管（拘谨。），同你姊妹在园里念书写字。你可好生悉心习学，再如不守分安常（坚守安分，安于故常。常：常例。），你可仔细（小心，当心。）！”宝玉连连表露了几个“是”。王夫东说念主便拉他在身旁坐下。他姊弟三东说念主依旧坐下。    

王夫东说念主摸挲（抚摸。娑：suō。）着宝玉的脖项说说念：“前儿的丸药都吃结束？”宝玉答说念：“还有一丸。”王夫东说念主说念：“明儿再取十丸来，天天临睡的时候，叫袭东说念主服侍你吃了再睡。”宝玉说念：“只从（自从。）浑家吩咐了，袭东说念主天天晚上想着，应酬我吃。”贾政问说念：“袭东说念主是何东说念主？”王夫东说念主说念：“是个丫头。”贾政说念：“丫头不管叫个什么驱散，是谁这样奸猾（乖癖。），起这样的名字？”王夫东说念主张贾政抗击静了，便替宝玉诡秘说念：“是老浑家起的。”贾政说念：“老浑家如何知说念这话，一定是宝玉。”宝玉见瞒不外，只得起身回说念：“身分日读诗，曾记古东说念主有一句诗云：'花气袭东说念主知昼暖’（语出陆游《村居书喜》诗。昼：原诗作“骤”。）。因这个丫头姓花，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。”王夫东说念主忙又说念：“宝玉，你且归改了罢。老爷也不消为这小事动气（不悦。）。”贾政说念：“究竟（毕竟。）也无碍，又何用改。仅仅可见宝玉不务正（走正说念，这里指念书作念官之说念。），专在这些浓词艳赋（指描画男女情爱的诗歌。浓：璀璨。）上作工夫。”说毕，断喝一声：“功课（作孽。业：罪恶。）的六畜，还不出去！”王夫东说念主也忙说念：“去罢，或许老浑家等你吃饭呢。”宝玉表露了，缓缓地退出去，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（这里是暗示发怵、称心的风趣。），带着两个嬷嬷一行烟去了。

刚至穿堂门前，只见袭东说念主倚门立在那里，一见宝玉平定追溯，堆下笑来问说念：“叫你作什么？”宝玉告诉她：“莫得什么，不外怕我进园去顽皮（顽劣，不听话。），吩咐吩咐。”一面说，一面回至贾母跟前，回明原委。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，宝玉便问她：“你住哪一处好？”林黛玉正心里盘算（推敲。）这事，忽见宝玉问她，便笑说念：“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，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说念曲栏（弯曲的雕栏。），比别处更觉幽邃。”宝玉听了鼓掌笑说念：“正和我的主意同样，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。我就住怡红院，我们两个又近，又都清幽。”    

两东说念主正策动（运筹帷幄，商量。），就有贾政遣东说念主往返贾母说：“二月二十二日子好，哥儿、姐儿们好搬进去的。这几日内遣东说念主进去分配打理。”薛宝钗住了蘅芜苑，林黛玉住了潇湘馆，贾迎春住了缀锦楼，探春住了秋爽斋，惜春住了蓼风轩，李氏住了稻香村，宝玉住了怡红院。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，四个丫头，除各东说念主奶娘、亲随丫鬟不算外，另有专管打理打扫的。至二十二日，一说念进去，登时园内花招绣带（彩带。），柳拂香风（带有香气的风。），不似前番（原先。）那等孑然了。

闲言少叙。且说宝玉自进花坛以来，心餍足足，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。逐日只和姊妹、丫头们一处，或念书，或写字，或弹琴棋战，作画吟诗，以致描鸾刺凤（刻画女子工于拈花。鸾：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。刺：刺绣。），斗草（旧时一种风俗游戏，采摘各色花卉相竞，或对花卉名，或以平定罕有者为胜。）簪花（戴花。一说斗花、斗草的一种形式。），低唱悄唱（柔声吟咏，轻声传颂。刻画小声地哼着调子。吟：吟咏。），测字（一种笔墨游戏，即拒绝字形的偏旁、点画，或分或合，以成一句话。）猜枚（一种游戏，多用为酒令。其法是把瓜子、莲子或短长棋子等持在手心里，让别东说念主猜单双、数量或热枕，猜中者为胜，不中者罚饮。），无所不至（这里刻画能干各式才艺。），倒也十分快乐。他曾有几首即事诗（以目前事物为题材的诗。），虽不算好，却倒是真情真景，略（浅陋。）记几首云：    

春夜即事

霞绡云幄（云霞一般璀璨柔和的丝被纱帐。绡：xiāo，轻软的丝织品。幄：wò，帐幕。）任（直率。）铺陈（排列，吩咐。），隔巷蟆更（即虾蟆更，以柝声似虾蟆叫，故称。）听未真（表露，明晰。）。枕上轻寒窗外雨，目前春色梦中东说念主。盈盈（澄澈、剔透的格局。）烛泪（指烛炬燃烧时淌下的蜡油。）因谁泣，点点（小而多的格局。这里用来刻画落花。）花愁（指花因雨而凋谢之愁。）为我嗔（虚拟，埋怨。）。自是（本是。）小鬟（小丫鬟。）娇懒（娇慵懒散。）惯，拥衾（指用被子裹着身子。）不耐（无法隐忍。）笑言频。（点评：这首诗写宝玉春夜难眠，惊叹春色易逝，快乐难驻，流流露一种浅浅的哀愁。）

夏夜即事

倦绣佳东说念主（指拈花倦乏的好意思东说念主。）幽梦（千里酣的梦。）长，金笼鹦鹉唤茶汤（北京的一种风姿小吃。）。窗明麝月（指蟾光。）开宫镜（原指宫女所用的镜子。这里泛指名贵的镜子。），室霭（涔涔足够缭绕的格局。）檀云（指檀香燃烧时散逸的香气。）品（赏鉴。）御香（原指宫中使用的香，这里泛指名贵的香料。）。琥珀（黄褐色透明的松脂化石，可作器皿的饰物。）杯倾（倒出来。）荷露（荷叶上的露水，这里用譬如好意思酒。）滑（指酒味醇好意思。），玻璃（一种石英类透明晶体，不同于目前的玻璃。）槛（jiàn，雕栏。）纳柳寒冷。水亭处处皆纨（古代皆国所产的细绢，这里指密斯、丫鬟的衣衫裙裾。）动，帘卷朱楼（红楼，这里指阁房。）罢（卸去。）晚妆。（点评：这首诗写宝玉夏夜里与丫鬟们游乐、焚香、饮酒、歇凉的稳定糊口。）    

秋夜即事

绛芸轩（贾宝玉原来的住室名，这里指怡红院。）里绝喧哗，桂魄（指月亮。传说月中有桂树。）流光（指蟾光。）浸茜纱（指红色的窗纱。茜：qiàn，红色。）。苔（青苔。）锁（这里是避讳的风趣。）石纹（岩石的破绽。）容睡鹤，井飘桐露（梧桐叶上的露水。）湿栖鸦。抱衾婢至舒（张开。）金凤（这里指绣着金凤图案的被子。），倚槛东说念主（倚着雕栏的东说念主。）归落翠花（头饰，饰有翡翠珠玉的簪花。）。静夜不眠因酒渴（指酒后口渴。），千里烟（指炉中将要灭火的余火。）重拨索（索要。）烹茶。（点评：这首诗写宝玉秋夜不眠、倚槛赏月的漂后情性。）

冬夜即事

梅魂竹梦（刻画半夜，梅花青竹早已入梦。）已三更，锦罽鹴衾（刻画卧室排列的妩媚浪费。锦罽：织有锦彩的毛毯。罽：jì。鹴衾：绣有鹔鹴图案的被子。一说用鹔鹴羽绒作念的被子。鹴：鹔鹴，sù shuāng，雁的一种，亦然传说中的五方神鸟之一。）睡未成。松影一庭（满院。）惟见鹤，梨花（这里譬如白雪。）满地不闻莺。女儿翠袖（这里刻画翠袖生寒。）诗怀（诗情，诗意。）冷，令郎金狗尾续（指用黄色狗尾续皮作念的衣服。）酒力轻（这里不是刻画东说念主的酒量小，而是说酒的干劲不够，不足以保暖。）。却喜侍儿知试茗（品茶。试：品味。），扫将新雪实时烹。（点评：这首诗写冬日雪夜宝玉与姐妹丫鬟们饮酒赋诗、赏雪烹茶的现象。）    

因这几首诗，其时有一等（一种，一类。）势利（根据对方的权势、地位和财帛等来鉴别对待。）东说念主，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令郎作的，抄录出来各处称颂；再有一等飞舞（言行飞舞，不矜重。）子弟，爱上那风骚妖艳（飞舞璀璨。）之句，也写在扇头壁（指扇面。）上，频频吟诵（吟咏。）赏赞。因此竟有东说念主来寻诗觅字，倩画求题（央求作画题字。倩：qiàn，请。）的。宝玉越发得了意，终日（整日。）家作这些外务（非安分要作念的事。）。

谁想静中生悔怨，忽一日抗击静起来，这也不好，那也不好，出来进去仅仅闷闷地。园中那些东说念主多量是女孩儿，正在腌臜寰宇（这里刻画年幼无知。），无邪烂漫（刻画单纯率真、明朗可人。烂漫：坦诚当然，不作念作。）之时，坐卧不避（不规避，不避东说念主。），嘻笑（戏耍打趣。）无心（不测，不经心。），那儿知宝玉此时的苦衷。那宝玉心内抗击静，便懒（懒得，不肯意。）在园内，只在外头鬼混（这里指摸头不着地混日子。），却又痴痴的。茗烟见他这样，因想与他高兴，左想右想，皆是宝玉玩烦了的，不成高兴，惟有这件，宝玉不曾看见过。想毕，便走去到书坊（旧时印刷并出售册本的场合。）内，把那古今演义并那飞燕（指西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，以体轻、善歌舞知名。）、合德（即赵合德，赵飞燕之妹。相传她肤滑体香，性醇粹，善音辞。为鬈发，号新髻，为薄眉，号远山黛。后为汉成帝所幸，谓为顺心乡。）、武则天（唐高宗皇后，武周天子。十四岁时入宫内为唐太宗才东说念主，太宗身后为尼。后被高宗召为昭仪、皇后，逐步主办朝政。后又接踵废中宗、睿宗，自称圣神天子，改国号为周。）、杨贵妃的传说（指正史中的东说念主物在正史除外杂记演义中所纪录的奇迹。）与那传奇（指明、清时期以唱南曲为主的长篇戏曲。）角本（剧本，戏曲扮演所依据的正本。）买了许多来，引宝玉看。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，一看见了便如得了张含韵。茗烟又嘱咐他：“不可拿进园去，若叫东说念主知说念了，我就吃不了兜着走（譬如不成承受或担当。）呢。”宝玉那儿舍得不拿进园去，耽搁（chí chú，犹豫。）再三，单把那文理（指语言文华和结构档次。）紧密的拣（jiǎn，挑选。）了几套进去，放在床顶上，无东说念主时我方密看（偷看。）。那粗拙过露（太过线路。）的，都藏在外面书斋里。    

那一日梗直三月中浣（指每月的中旬。浣：huàn，洗涤。唐代规矩仕宦每旬日可放假一天，用来沐浴、洗涤。故将一个月分为上浣、中浣、下浣三个时刻段，相等于目前的上旬、中旬、下旬。），早饭后，宝玉携了一套《会真记》（唐代元稹所作的传奇演义，笔名《莺莺传》。这里指王实甫改编的杂剧《西厢记》。《西厢记》全称《崔莺莺待月西厢记》，元代杂剧，作家王实甫。写书生张珙在普救寺偶遇崔相国的女儿莺莺，两东说念主产生爱情，其后在丫鬟红娘的匡助下得以联接的故事。），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下面一块石上坐着，张开《会真记》，重新细玩（仔细玩味。）。正看到“落红成阵”（语出《西厢记》：“（莺莺唱）落红成阵，风飘万点正愁东说念主。”落红：落花。成阵：一堆，一派。），只见一阵风过，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泰半来，落得混身满书满地皆是。宝玉要抖将下来，恐怕脚步糟踏（踩踏。）了，只得兜了那花瓣，来至池边，抖在池内。那花瓣浮在水面，飘飘游荡，竟流出沁芳闸去了。追溯只观念下还有许多。    

宝玉正耽搁（徘徊。）间，只听背后有东说念主说说念：“你在这里作什么？”宝玉一趟头，却是林黛玉来了，肩上担开花锄（种花除草等使用的小锄头。），锄上挂开花囊（装花的绢袋。），手内拿开花帚（扫花的笤帚。）。宝玉笑说念：“好，好，来把这个花扫起来，撂在那水里。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。”林黛玉说念：“撂在水里不好。你看这里的水干净，只一流出去，有东说念主家的场合脏的臭的混倒，仍旧把花遭塌（同“花消”。侮辱，摧毁。）了。那畸角（边缘，偏僻处。畸：jī。）上我有一个花冢（指落花集成的小堆。冢：墓。），如今把它扫了，装在这绢袋里，拿土埋上，日久不外随土化（溶化，摈斥。）了，岂不干净。”

宝玉听了喜从天降（扼制不住内心的喜悦。），笑说念：“待我放下书，帮你来打理（抓住。）。”黛玉说念：“什么书？”宝玉见问，慌得藏之不迭（不足。），便说说念：“不外是《中和》（“四书”之一，儒家经典著述。中和：儒家的一种主张，待东说念主接物接纳一碗水端平、合并折中的格调。）《大学》（“四书”之一，儒家经典著述。大学：学成而治国。）。”黛玉笑说念：“你又在我跟前弄鬼（捣鬼，耍名堂。）。及早儿给我瞧，好多着呢。”宝玉说念：“好妹妹，若论你，我是不怕的。你看了，好赖（岂论如何。）别告诉别东说念主去。真真这是好书！你要看了，连饭也不想吃呢。”一面说，一面递了往时。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，接书来瞧，重新看去，越看越爱看，不到一顿饭工夫，将十六出（指王实甫所作之北曲《西厢记》，共四本十六出。）俱已看完，自发词采警东说念主（刻画作品遣意造句极为精妙，读后韵味有味，发东说念主深省。），余香满口（吃过东西后满口都是余下的香味。譬如文体或艺术作品耐东说念主回味。）。虽看结束书，却只管出神（神态专注而发呆。），心内还沉默记诵（默记和背诵。）。    

宝玉笑说念：“妹妹，你说好不好？”林黛玉笑说念：“竟然兴趣。”宝玉笑说念：“我便是个'多愁多病身’（出自《西厢记》张生的唱词，称我方是“多愁多病的身”，意即害了相想病。），你便是那'倾国倾城貌’（出自《西厢记》张生的唱词，称崔莺莺是“倾国倾城的貌。”倾国倾城：刻画女子的绝色好意思貌。倾：倾覆。）。”林黛玉听了，不觉带腮连耳通红，登时直竖起两说念似蹙非蹙的眉，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，微腮（指工整的下巴。）带怒，薄面（娇羞的面孔。）含嗔，指宝玉说念：“你这活该的瞎掰！好好地把这淫词艳曲（黄色的、不健康的词曲。）弄了来，还学了这些混话（混帐话，瞎掰八说念的话。）来期侮我。我告诉舅舅、舅母去。”说到“期侮”两个字上，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，回身就走。宝玉着了急，上前拦住说说念：“好妹妹，千万饶我这一遭（一趟。），原是我说错了。若有心期侮你，明儿我掉在池子里，教个癞头鼋（鼋的俗称。以其头有疙瘩似癞，故名。鼋：yuán，大鳖。）吞了去，变个大忘八（龟﹑鳖的俗称。这里指俗传能驮碑的大乌龟。），等你明儿作念了'一品夫东说念主’（诰命夫东说念主中级别最高的封号。清朝一品官员的正妻封一品夫东说念主。）病老归西（称东说念主圆寂的委婉之语。）的时候，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（即龟驮碑的神话故事。传说霸下，笔名赑屃（bì xì）、石龟，是龙王的第六子，平生好负重，力大无尽。古代大石碑的石座多雕琢成赑屃形式，象征踏实、长命和平定。）去。”说得林黛玉嗤地一声笑了，揉着眼睛，一面笑说念：“一般（同样。）也唬得这个调儿（语气，腔调。），还只管瞎掰。呸，原来是'苗而不秀，是个银样鑞枪头’（语出《西厢记》。苗而不秀：只见长苗不见抽穗。譬如徒有其表。银样镴枪头：譬如中看不顶用。蜡：一种铅、锡合金，呈银白色，质料较软。）。”宝玉听了，笑说念：“你这个呢？我也告诉（这里是起诉的风趣。）去。”林黛玉笑说念：“你说你会过目成诵（看过一遍就能背诵出来。刻画挂牵力很强。诵：背诵。），难说念我就不成一目十行（看书时一眼不错看十行。刻画看书速率特别快。）么？”    

宝玉一面收书，一面笑说念：“正经（这里指梗直的事。）快把花埋了罢，别提阿谁了。”二东说念主便打理落花，正才掩埋和洽（适宜。），只见袭东说念主走来，说说念：“那儿没找到，摸（这里是遁藏的风趣。）在这里来。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（指生病。），姑娘们都往时致意，老浑家叫应酬你去呢。快且归换穿着去罢。”宝玉听了，忙拿了书，别了黛玉，同袭东说念主回房换衣不提。

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，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，我方闷闷地。正欲回房，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，只听墙内笛韵漂泊，歌声婉转。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（演练，锻真金不怕火。）戏文呢。仅仅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，便不慎重，只管往前走。或许（偶尔。）两句吹到耳内，清洁白白，一字不落（刻画听得明晰，一个字也莫得遗漏。落：遗漏，丢下。），唱说念是：“原来五彩缤纷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（语出《牡丹亭》，是杜丽娘的唱词。五彩缤纷：刻画花开得飘逸娇好意思。姹：chà，妩媚。嫣：yān，璀璨。这般：这样。断井颓垣：刻画萧索残骸，无东说念主居住的气候。井：指井栏。垣：yuán，短墙。《牡丹亭》又叫《还魂记》，明代传奇，作家汤显祖。写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偕丫鬟春香游园遣闷，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爱，醒来后感伤而死，三年后复生，与柳结为夫人的故事。）。”林黛玉听了，倒也十分感叹（豪壮感东说念主。）绸缪（刻画情致高昂。），便止住步侧耳细听（刻画专注仔细地听。），又听唱说念是：“良辰好意思景奈何天，赏心乐事谁家院（语出《牡丹亭》，是杜丽娘的唱词。唐突是好意思好春光、妩媚风物无东说念主赏玩，真实有负青天；使东说念主赏心顺眼、骄傲炫夸的事究竟哪家才有呢？良辰好意思景：这里指好意思好的春光春景。赏心乐事：这里指向往爱情和统统婚配的苦衷。）。”听了这两句，不觉点头自叹，心下自想说念：“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。可惜众东说念主只知看戏，未必能恍悟这其中的真谛。”想毕，又后悔不该胡想，贻误了听曲子。又侧耳时，只听唱说念：“则为你如花好意思眷，似水流年（语出《牡丹亭》，是柳梦梅的唱词。好意思眷：娇好意思的妻室。流年：荏苒的光阴、年华。）……”林黛玉听了这两句，不觉心动神摇（震撼苦衷，神想改革。）。又听说念：“你在幽闺自怜”（语出《牡丹亭》，是柳梦梅的唱词。幽闺：深闺。自怜：自伤，自我爱怜。）等句，亦发（越发，愈加。）如痴似醉（刻画东说念主神态依稀，腐烂于其中。），馈遗不住，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，细嚼（细细品味。）“如花好意思眷，似水流年”八个字的味说念。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东说念主诗中有“水流花谢两冷凌弃”（出自唐代崔涂的《春夕》诗：“水流花谢两冷凌弃,送尽东风过楚城。”嗟叹春光易逝。）之句，再又有词中有“活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东说念主间”（语出五代李煜《浪淘沙令·帘外雨潺潺》。嗟叹春光逝去，犹如天上与东说念主间之隔。）之句，又兼方才所见《西厢记》中“花落水流红，闲愁万种”（语出《西厢记》第一册“楔子”：“花落水流红，闲愁万种，麻烦怨东风。”闲愁：无端无须的忧愁。）之句，都一时想起来，凑聚在一处。仔细臆测，不觉肉痛神痴，眼中落泪。正没个开交（了结，铁心。），忽觉背上击了一下，及回头看时，原来是……且听下回领会。恰是：    

妆晨绣夜（早上梳妆，晚上刺绣。）心无矣（心无旁骛的风趣。），对月临风（这里的“月”“风”譬如男女爱情。）恨有之（指男女之情。）。（点评：这一趟末联写林黛玉读《西厢记》、听《牡丹亭》曲后，春心萌动，产生一种对好意思好爱情的向往之情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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